直到狄仁杰觉着差不多了，他才站起身来吗，轻轻叹了口气，李元芳明白过来，狄仁杰这是用自己的方式，祭奠了小音。
狄仁杰与这个少女本就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，如今能随着她一起去的，也只有狄仁杰掌中被他捏碎的玉坠子，而此刻，这玉坠子已经随着洛水的水流而去，再也找不到踪迹，就如同小音的生命一般，早已经被这河水吞噬的无影无踪。
李元芳用腰间的刀撑着两只手，眼睛盯着水面，也不知道自己在看着什么，只是在长安许久，整日忙忙碌碌，巡视大明宫，还要操练着金吾卫，已经很少有这个机会能够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做，只是发呆。
身边的狄仁杰坐在了地上，他紧皱着眉头，凝望着水面，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，李元芳一向很难猜测狄仁杰的想法，李元芳也已经习惯了，他正这么想着，忽然瞧着狄仁杰站起了身，开始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，只留下遮羞的一部分。
“老狄，你这是？”
狄仁杰也顾不上回答李元芳，朝前走了几步，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，好在水面平静，虽然天气已经有些微凉了，但是这时候下水倒也没什么问题。狄仁杰很快就潜入了水中，李元芳看不见了他的踪影，只能依靠着水面浮出的气泡，来断定狄仁杰已经游到了什么地方。
那气泡一会儿朝着对岸浮过去，
他伸着脑袋，一直看着水面上的气泡，寻找着狄仁杰的方向，气泡浮上水面的频率越来越低，这证明着狄仁杰越发的朝着水底潜入了，也不知道狄仁杰潜入了多深，过了一会儿，水面上浮出了一阵子急促的气泡，紧接着狄仁杰喘着粗气蹿出了水面。
狄仁杰一点点的朝着岸边游过来，他的脸色发白，不停的喘着粗气，坐在岸边休息了良久，面色才稍稍的好起来，等身子稍稍干了一些之后，他才站起身，捡起自己脱下的衣服，又重新穿好，对着李元芳说道。
“我最远，游到了什么地方？”
“河道过半，离对岸还差点地方。”李元芳一边说着，指了指河道中间的地方。
狄仁杰有些懊悔的摇了摇头，对着李元芳说着。
“河道底下很深的地方有着绳索，绳索一直通向对岸，但是我实在一口气游不过去。”
狄仁杰摇了摇头，他盯着对岸的河岸，李元芳转过头来，瞧着狄仁杰，狄仁杰的左手紧紧的捏着，好像扯着什么东西，狄仁杰瞧着李元芳的眼神，这才反应过来，他松开左手，手中捏着一块墨色之中带着些许的暗绿色的东西，狄仁杰用手搓揉了几下，觉着这东西一面粗糙刺手，另一面则光滑油腻，整个玩意非常有韧性，很难被撕坏。
李元芳从狄仁杰的手里拿过这东西，用手搓了搓，又看了看，皱了皱眉，将这东西交还到狄仁杰的手中，自己言语了一句。
“这玩意儿有点像动物的皮。”
“皮？”
“不错，你看里面还有血肉的脉络，稍微坚硬的那一边，还有鳞片一类的东西。”
李元芳指了指，狄仁杰点了点头，确实如李元芳所说，这东西很像是动物的皮，几乎可以确定就是。
“不过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，上面既然有些鳞片，应该是水里的玩意儿吧。”
李元芳耸着肩摇了摇头，将这东西交还到了狄仁杰的手中，李元芳少年时随着他的父亲行走大江南北，干着盗墓的营生，天上飞的、地上跑的、山里藏着的，哪怕他没见过，至少也听过了，若是连他都不知道，想必就只能是水里面的东西了。
狄仁杰听完李元芳的话，正在沉思着什么，李元芳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，又跟着对狄仁杰补了一句。
“对，但是这块皮，应该被剥下来很久了，上面的血肉被剃的干干净净的，显然不是野外受了伤被扯下来的。”
听着李元芳的话，狄仁杰低下头看了看，确实如他所言。
“这东西，是挂在河底的绳索上的。”
说罢之后，狄仁杰便不再说话，他一手搓着这皮，一边儿琢磨着什么，他闭着眼睛，来回的在河岸边走着，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，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，李元芳才张口问道狄仁杰。
“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。”
狄仁杰闻声停下脚步，他看着李元芳，开口说道。
“要在堤坝上凿开一道活塞门，又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开堤坝的活塞门，能办到这件事的人，必须水性极好。”
李元芳点了点头，也不知道狄仁杰到底想要说些什么。
“河底的绳索连接洛水的两岸，想要从这头游到另一边，也需要极好的水性。”
狄仁杰又说了一句，停顿下来，这倒是让李元芳心急如焚，举起手来打断了他的话，着急着说道。
“老狄你到底想说什么，就直接说，你让我猜也太费劲了。”
李元芳话毕，狄仁杰点了点头。
“除了自己投河自尽的小音之外，之前的三个少女，都是在祭祀上被投进了河里，但是尸首都不见了。她们很可能，压根就没有死，反而是投入河中，被一个水性极好的人从水下拖走，到对岸的时候，在脱到岸上。”
狄仁杰就要接着说下去，但是李元芳很快打断了他。
“老狄，水性好的能自己游过去不稀奇，但是还要脱着一个人可太难了，何况这些少女刚刚落水，必然是要挣扎的。”
听着李元芳的话，狄仁杰点了点头，这才接着解释下去。
“这就是河底的绳索的作用了，别忘了，他们祭祀的时候是连着竹笼一起丢下了河里，将竹笼套在绳索上，就可以很轻松的拖动到河岸对面。”
李元芳点点头，照着狄仁杰的说法，的确是极有可能，只是让他不明白的是，弄出如此复杂的一套流程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？
“三日之后还有祭祀，不管水底的人，他的水性有多好，他总归要上岸的，我们先回去，天色一黑，就出来守在这河岸附近，一定可以找到什么猫腻来。”
狄仁杰说罢，李元芳也没什么反应，只是一想到回了县城就要看见那柳大仙和逼死那小音的愚民，他这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。只是白日就守在这里，一来是容易被人发现，打草惊蛇，二来也实在太难熬了。
二人回了县城之后，便闭门不出，李元芳也不知道从哪搜罗来两件黑色的夜行衣，二人一直等着天色暗了下来，家家户户都回家做着饭，街上也没什么人的时候，换好了夜行衣，快步的出了县里，直奔着河岸而去。
李元芳找了一处河岸边杂草略高的地方，二人蹲下身子，伏在草里，拨开一点的缝隙，恰好能够盯着从书面到河梢口堤坝的一大片区域。
也不知道等了多久，二人的身子都有些发麻了，听着从远处传来一些脚步声，踩在杂草和泥地上，发出轻微而独特的声响。狄仁杰和李元芳的精神紧张起来，又向杂草的深处藏了藏身子。
打远处缓缓走来的人影有些熟悉，影子下最好辨认的，便是那根拂尘，这人是那柳大仙。狄仁杰捏紧了拳头看着，那柳大仙走到河岸边上，把手放在口中，吹出了一个音调曲折悠长的口哨。
这必然是练过，专门用来对暗号的口哨，不一会儿水面上浮起一阵子的气泡，狄仁杰趁着月光，可以看到水面上的气泡越来越多，越来越急促，逐渐的从水面上浮出个身形来，那身形有着人的大概轮廓。
但却绝不是人，他的身材健壮，似乎没穿衣服，浑身在月光下发出黯淡的绿色，而与人最大的区别，是这东西走上案的时候，狄仁杰与李元芳看的真真切切，这东西的身后，软踏踏的甩着一条尾巴。
柳大仙朝着那东西满意的点点头，她走上前几步，低声的朝着那东西耳语着什么，李元芳和狄仁杰都瞪大了双眼，李元芳将声音压到了最低，问着狄仁杰。
“老狄，那他妈是个什么东西？”
狄仁杰没回答李元芳，他死死的盯着和柳大仙对话的那人，或许是那东西。即便有月光照着，狄仁杰也无法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，从脖颈之上，原本应该是容貌的地方，确是一团漆黑，什么也看不清，只有两个橙黄色的圆珠子，好似是眼睛一样的东西，却也不见那眼珠子转动。
柳大仙与这东西耳语了许久，那东西一直点着头，直到柳大仙直起了身子，似乎也对他耳语罢了，他才朝后退了几步，蹲了下来。这时狄仁杰才注意到柳大仙另一只手里，居然拿着个竹筐一样的东西。
她一边儿从竹筐里取出来什么东西，朝着那蹲着的东西扔过去，那东西立马捡起来捧在面前，大口大口的吃起来，发出一阵子饕餮般的动静。
狄仁杰皱着眉毛，盯紧了那柳大仙，原来她不停的从框里取出来的，是一条条的被被处理好的，掏去了内脏的鱼。她顺手丢出去，那怪物便一下接住，捧在嘴边囫囵一般就吃个干干净净。
这样的抛食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，那怪物也安静下来，就静静的蹲在地上，两个橙黄色的，仿佛是眼珠子一样的东西，死死的盯着柳大仙。夜风之中忽然冒出一丝丝的鸣泣之声，这声音又仿佛是那柳大仙发出来的。
狄仁杰有些惊异的看着柳大仙，他无法看见她的神情，但这夜色之下，这啜泣之声明显不是狄仁杰与李元芳发出的，更不可能是地上蹲着的怪物，那是属于女人的啜泣声，只有可能是柳大仙的啜泣声。
过了良久，她才叹息着从嘴里吐出二字来。
“晨华。”
狄仁杰与李元芳互相望望，晨华，这柳大仙是在叫那个怪物吗？或者他根本不是个怪物，反而是个人！
二人接着看了下去，那柳大仙叫完这名字，那怪物忽然抬起头来，缓缓的看向了柳大仙，随即那怪物站起了身来，他也随即开始哭泣起来，他的哭泣声难听至极，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啜泣声，但听上去却让人觉得悲伤至极，发出的声音嘶哑的仿佛喉咙被人撕破，但却带着人类的那种抽泣的声音。
他朝着柳大仙走了几步，柳大仙也朝着他走去，忽然他停下脚步，开始一步步的褪去，柳大仙接着朝他走去，那怪物却越退越快，柳大仙追赶上去，却没想到那怪物猛的一下钻进了水里，激起一阵涟漪之后，消失不见了。
“晨华！！！”
柳大仙冲着那怪物消失的水面大吼了一声，整个人也蹲下身子，她隐约的啜泣已经化作了嚎啕的哭声，她跪倒在洛水的河岸边，像是丢了魂一样的，整个身子瘫软下去，嘴里还喃喃的念叨着那晨华的名字，一边止不住的嚎啕大哭着。
狄仁杰看向李元芳，他点了点头，李元芳的眼神似乎给了狄仁杰肯定的答案，狄仁杰先缓缓的从杂草之后走出来，尽量的放轻着脚步，李元芳也跟在其后，柳大仙似乎没有注意到狄仁杰二人的出现，她仍旧蹲在河岸边，像是伤心欲绝般的哭泣着。
“柳大仙，这就是龙王不成？”狄仁杰冷声问了一句。
这一局惊动了柳大仙，她机警的回过头来，迅速站起身，面色煞白的看着狄仁杰与李元芳步步逼近，她的身后则已经是一片漆黑的水面，她已经没有退路，她倒抽了几口凉气，身子做出一副防备的姿态。
“柳大仙，不管你养的这个怪物是什么，想必这堤坝上的活塞门是他开的吧，每次的水灾也是他弄的，就连些所谓嫁给龙王的少女，也是他在水底接着，从河底绳索的运到了河对面吧。”
狄仁杰的话句句逼人，说的那柳大仙一个字也说不出口，她步步后退，狄仁杰与李元芳步步紧逼。
“擒了他！”
狄仁杰说罢，李元芳一个箭步向前，就要擒下那柳大仙。柳大仙已经是退无可退，眼看着再后退一步，整个人就要掉进这洛水里，水面上忽然蹿出来先前的怪物来，他一跃而起，伸手爪子，在月光之下看得清他这爪子上露出了锐利的尖爪，身上还挂着四溅的水花，他挡在了柳大仙之前，直奔着朝前的李元芳而去。
李元芳向后闪了一步，却还是被那怪物的爪子抓伤，臂膀只上露出了四道血痕。李元芳眉头一紧，见状从腰后抽出唐刀，挥刀朝着那怪物迎面便劈了过去，怪物身子在地上一滚躲开了李元芳的这一刀。
这怪物与李元芳打斗之间，狄仁杰细细观察，这怪物约莫也就一人之高，动作迅猛敏捷，但却不懂什么招式，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力气，三招两式之后，这怪物便逐步落入了下风，已经陷入了被李元芳追逐着砍杀的境地，在地上翻滚不及。
李元芳招招都是杀招，直逼怪物的命门，几招之后已经被逼入了死路，一个闪身不及，倒在了地上，只能看着翻滚腾挪来躲避李元芳的刀刃，即便如此，几刀之后便也无处可逃，眼看着李元芳下一刀就要击毙这怪物，那柳大仙却紧张极了，几步冲上来挡在了怪物之前。
“大人要杀便杀我，放过他吧！”
柳大仙说这话的时候仍旧带着哭腔，狄仁杰上前两步拦下了李元芳，李元芳将手中的刀稍稍收回，架在了柳大仙与那怪物面前，虽然无生命之忧，但若他们动作有异，李元芳手起刀落，也会立马毙命。
“方才我就听见你叫这怪物晨华，难道他是个人不成？”狄仁杰一边儿问着柳大仙，一边儿侧过脑袋，看了看她身后的怪物。
这怪物不说面容与身子上，满是墨绿色的皮，身后甚至长了条尾巴出来，虽然大致有个人形，但怎么看都不是人的模样。
狄仁杰问罢，这柳大仙迟迟没有开口，紧皱着眉头，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来，她的目光向另一边，身后的怪物则虎视眈眈的盯着李元芳的刀，却没有任何的动作，似乎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不是李元芳对手。
“你若还不如实道来，你和他，都难逃一死！”狄仁杰又逼问了一句。
那柳大仙似乎彻底丧失了底气，整个人垮了下来，抬起眼看了看狄仁杰，叹了一口气，又点了点头。
“他叫柳晨华，的确是个人，至少曾经是的。”
“他也姓柳，和你是什么关系？”
“他和我青梅竹马，是我爹的徒弟。”
“说完吧。”狄仁杰的声音稍稍没有那么严厉了，他盯着柳大仙和柳晨华，轻声的说道。
柳大仙听完狄仁杰的话，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，她的头发因为仓皇的上前挡住柳晨华而散落下来，此刻倒是像极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寻常女子。
“大人说的没错，我本名姓柳，名浔尘，的确不是什么大仙，也不是什么高人，几次水灾都是我一手安排好的。”
她话说到这儿，狄仁杰点了点头，顺着她的话接着说下去。
